馬克出生後頭兩年我們和我老爸老媽住在一起,三代同堂的家庭,這是中國人普遍嚮往的天倫之樂。那樂趣如人飲水,滋味各有不同。老人家享受含飴弄孫的快活,藉此尋回年輕的心境,那是打再多肉毒桿菌也得不到的效果。我和馬媽則在照料小孩之餘,還能享受些許便利和自由,比方趁馬克熟睡後去看午夜場電影,而不必擔心他忽然驚醒,或有歹人闖空門。
至於馬克,家裡人口越多,他的玩伴越多,加上身為長孫,阿公阿嬤對他幾乎有求必應。
然而,三代同堂的家庭卻容易在管教方面製造緊張,尤其是當小孩子哇哇大哭的時候。
小馬克愛哭,餓肚子哭,想睡覺哭,尿布濕哭,洗澎澎哭,甚至連熱了流汗或口水嗆到也哭。
醫生說他還不懂得掌控情緒,稍微感覺不舒服就用哭來表達。
有道是人善被人欺,誰叫我EQ比他高,只好啞巴吞黃蓮—默默忍受。
初生階段因生理需求而嚎啕還情有可原,然而當馬克逐漸長大,他時常因事與願違而耍賴起肖,從一個可愛的天使變身成討人厭的怪獸。
有時候一天變身十幾次,搞得天下大亂,那陣子我和馬媽每晚的睡前禱詞就是盼望隔天世界和平。
有人說,兩歲左右的小孩最難搞,他們初具獨立的行動能力,渴望嘗試各種新鮮事,卻經常捅出大簍子。
每當我成為馬克探索新世界的絆腳石時,他總是一百零一套劇本,先哭再說。
只要馬克一唉,老媽就緊張地過來探究。
若是我在一旁裝聾作啞,老媽也不管馬克哭得有理沒理,一邊碎碎唸「賣吼囝仔靠咂固,ㄟ靠嘎嘸聲」,一邊輕聲細語地哄起馬克來。
我心想,哭到沒聲音自然就不哭了,這樣不好嗎?
老爸若是在場,也是一股腦兒猛獻殷勤,逗馬克開懷。記得小時候的他們沒那麼溫柔啊?要是我多鬼叫幾聲,早就被賞「五百塊」。
後來我發現這管教上的矛盾不僅他們獨有,無論中外,每位阿公阿嬤養兒子都執行鐵的紀律,帶孫子都提倡愛的教育。
差別為何這麼大?
我猜想是為人父母盼望兒子有出息,以為不打不成器,後來發現打了並沒有比較長進,於是對孫子修正路線,採取溫情主義。
馬克雖然還不太會講話,但精通察言觀色,很快明白可以倚仗阿公阿嬤的庇蔭,大樹底下好乘涼。
當馬克哭的時候,只要一聽到老媽憐惜的聲音,恍如看見包大人一樣,原本嗚咽的啜泣立刻調高八度,那哭聲之淒厲哪,我要是鄰居,都忍不住想請社會局來關心。
又或者當馬克握著湯匙在餐桌上當起鼓手,吵得我神經衰弱,老媽卻對噪音免疫,還優雅地拿另一隻調羹配合他的節奏餵他吃飯。
我可以體會老媽寵愛馬克的心情,但防微杜漸,我可不希望他日後仗著阿嬤的包容養成予取予求,隨心所欲的惡習。
為此,我和老媽溝通了好幾回,有時平和,有時激烈。
我感激她幫忙照顧馬克的辛勞,但在管教上希望她能和我保持一貫的原則。
我們對馬克同樣關愛,只是選擇的方法不同。
好比拿哭這件事來說,我並非不理踩,而是打算等馬克哭停了再給他一個擁抱,肯定他有能力獨自克服情緒低潮;
如果他一吵鬧就給予安慰或答應要求,這不是鼓勵他用這種手段來滿足心願?
尤其當馬克還辨不清是非,不是更需要幫助他培養面對問題的積極態度和解決問題的正確方法嗎?
我也提醒老媽我小時後被阿嬤帶大的那段日子,一出門我就吵著要六十幾歲駝背的阿嬤揹,討不到零用錢就亂翻阿嬤衣櫃。
阿嬤經常被我整得眼眶發紅,轉身抹掉眼淚後回頭繼續微笑以對。
天殺的是我並未因阿嬤的寬容即時悔改,反而吃定了她,更加肆無忌憚。
一直到了上大學後我才開始懂得關心和體貼。
我反問老媽:「你想等那麼久嗎?」
成功遊說老媽加入陣營後,從此戰力集中,軍令一統,馬克就算再變身怪獸,也發不出甚麼威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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