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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一大片烏雲,我從米蘭搭乘近兩個鐘頭的火車來到維洛納。才走出車站,綿密的雨簾立刻在我面前垂落,剎那間我預感這是一座和水有著深厚淵源的城市,果不出其然。維洛納的空氣中充滿著三種水的味道。第一種水,它帶給人只有痛苦和流離的回憶。我猜想造物主創造維洛納時肯定在打瞌睡,不然一條好好的阿迪傑河(Adige River)怎麼會在這裡拐了幾個大彎,讓維洛納自古以來始終飽受水患之災,直到上個世紀疏導的渠道竣工後,維洛納才多了幾分清爽的自在。



第二種水,它的味道既香醇又甜美。由於維洛納位於阿爾卑斯山裙帶,丘陵廣佈,氣候涼爽,恰好適合讓葡萄在緩慢的熟成中醞釀出濃郁的香味。它是義大利高級葡萄酒的產地,鄰近的知名酒鄉有Valpolicella、Soave和Bardolino,所出產的葡萄酒足以和波爾多或勃根地的佳釀匹敵。每年春季舉辦的Vinitaly酒展,是義大利最重要,規模最大的國際性葡萄酒展。

第三種水和地理毫無瓜葛,但它累積的總量卻能讓前兩者望而興嘆。這水的滋味,一會兒甜蜜,一會兒苦澀,一會兒沉醞,一會兒薄稀;它不分疆界,不分晝夜,不分年齡,不分族群,隨時都可能在人們眼角氾濫成災。釀成這無端災禍的罪首是誰?正是莎翁筆下的羅密歐和茱麗葉,他們倆即使早已在舞台上自戕了上千萬次,人們還是為他們悲慘的際遇哀慟了好幾百年。

我在越來越大的雨勢中,倉皇決定今晚的棲身之所。隨後來到市中心的競技場(Arena),它雖然不像羅馬競技場那般殘破,但見證的歲月卻更為悠久。它是全世界第三大古羅馬式競技場,可同時容納近三萬名觀眾,每年夏季在此上演威瓦第和普契尼的歌劇,連前德國總理施洛德也常是座上嘉賓。不知為何緣故,維洛納市政府幫它裝飾了一顆大流星,亮麗的弧線在黑暗中熠熠發光,為兩千五百多年的老城添加了一幅浪漫的風景。



提起維洛納的浪漫,又有哪個地方比得上座落於Via Cappello的茱麗葉之家?那是一幢十三世紀的建築,托觀光客的福,大筆的門票收入讓它的門面和裝潢始終保持體面。二樓的陽台是遊人最喜歡留連的地方,我看到一個又一個佯裝的「茱麗葉」,呼喚她們的「羅密歐」從中庭紀錄下她們尋找愛情的身影。而在舖滿鵝卵石的中庭裡,矗立著一個少女的青銅塑像,她微傾著頭,左手扶胸,縱令臉色鐵青,也藏不住因等待愛人而心跳加速的怯情。她是茱麗葉,一個被愛神的箭所捉弄的經典傳奇。我想,在如今這個速食愛情的年代,像他們兩位這般犯傻的人物早已絕跡,甚至可能連虛構在銀幕上也令觀眾感到噁心。人們來此地,與其說是為了朝拜愛情,不如說是為了伸出鹹豬手般的狼爪,在茱麗葉的乳房上留下汗漬的痕跡,再以一道快門,紀錄自己洋洋得意的惡行。看著一個個輪番上陣的遊客,我懷疑—人們已逐漸習慣一邊流著悼念的淚,仰嘆陽台上的短促歡欣;一邊以蠢蠢欲動的手,繼續速讀愛情。

我舉起相機,向其他遊人示意,讓一個狼狽的少女在我的鏡頭下能稍作喘息。

羅密歐之家位於Via Arch Scaligere,距離他和情人幽會的陽台不過幾分鐘腳程。它清冷地擱置在狹窄的巷弄間,模樣既衰老又頹唐,完全聯想不到一個昔日大宅門所應有的闊氣和風光。我心中的吶悶正如大門上的浮刻字—

"Oh Rome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Tut! I have lost myself; I am not here: This is not Romeo, he's some other where."

由於雨勢越來越大,我隨意瞄過埃爾俾廣場(Piazza delle Erbe)上迷濛的巴洛克藝術,然後沿著阿迪傑河的弧度,繞到了茱麗葉之墓(Tomba di Giulietta)。這裡就是羅密歐服毒,茱麗葉自絕的地方嗎?眼前空洞洞的石棺似乎讓我從莎翁虛擬的哀愁中稍微清醒過來。

是忠貞的愛情嗎?還是魯莽的勇氣?反正,故事已傳了幾百年,人們的淚也流了幾百年,何必追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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