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默默生。I AM MURMUR SAN.

在馬克還聽不懂海綿寶寶鬼叫之前，《企鵝家族》是他最喜歡的卡通。

主角Pingu是一隻愛發脾氣卻心地善良的企鵝，和家人住在南極洲的冰屋。卡通內容講述牠和家人及朋友間發生的趣事，寓教於樂，短短五分鐘的單元劇往往傳遞了許多諸如愛、友情、分享等抽象的人生大道理。儘管各角色間所說的是「企鵝語」，卻能透過豐富的肢體動作和觀眾的心靈直接對話。

由於馬克對Pingu的著迷，我特地帶他到木柵動物園一賭企鵝的模樣。當看到一群黑白相間的胖嘟嘟傻鳥在玻璃牆後擠來擠去時，還只會說單字的他立刻開心地高舉食指，朝牠們「咕、咕、咕」叫著，猛打招呼。雖然園內飼育的國王企鵝和Pingu的長相有點分別，但馬克連蕃薯和馬鈴薯都還搞不清楚，又怎能分辨箇中差異呢？

從動物園回來後，馬克恰好開始學走路。古有明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瞧他走路一佂一佂的姿態，活脫像隻顢頇的小企鵝。早知如此，應該先帶他去國慶閱兵大典觀摩一下阿兵哥行軍，這樣他或許會走得體面些。

轉念一想，依照演化邏輯，魚進為兩棲，兩棲進為爬蟲，爬蟲進為鳥，鳥進為哺乳；馬克剛從四腳獸進化成兩足動物，走路帶點鳥樣也算符合大自然法則，因此他雖然走得搖搖擺擺，我卻不甚掛心。

頭一個懷疑其中可能有不尋常原因的是馬克的大阿姨。

憑著小兒科醫師的直覺，她建議我們找骨科醫師進行詳細診斷，而且不能找一般骨科，必須尋求小兒骨科。一般骨科處理的是成年人因職災、意外或退化而造成的骨骼損傷，但小兒骨科主要是治療兒童因先天異常、生產傷害、細菌感染或成長發育而衍生的骨骼問題。這種專科門診即使是區域性大醫院也不一定有，通常得求診於最高等級的醫學中心。

大姊的建議像一張行天宮的詩籤，左看右看不得其解，反倒令人疑神疑鬼。

原先我見馬克只不過走路踉蹌，聽完大姊一番話，感覺他似乎連扶著桌角站立也像暈船般晃來晃去。不過馬克天生是個膽小胚，一踩不穩便立刻蹲下來保持重心，走路卡卡的或許可歸因於他小心翼翼的個性。

有個長輩更大膽斷言那不過是初學走路的症頭，我八成是七月看鬼片，自己嚇自己。一直到厝邊的阿嬤也注意到馬克走路不對勁，我才警覺到問題的嚴重性。

阿嬤強力推薦我們找某位大名鼎鼎的國術師，讓師父「喬」一下，保證走得像飛一樣。她說她兩個孫子都請師父喬過，現在活蹦亂跳，兩步作一步。她孫仔哪！恐怕喬過頭了，我老瞧見他們在中庭東鑽西竄，半刻也靜不下來。

一顆心吊得老高總不是辦法，我決定聽從大姊的意見，專程到台南成大醫院求診國內小兒骨科專家林醫師。由於初診無法預約掛號，我們一大早風塵僕僕南行。馬克好似明白此行與他切身相關，一反常態溫馴地關在安全座椅裡，偶爾還會用言不及義的狀聲詞和馬媽閒聊。

在候診室等待護士叫號的當口，我的心情彷彿回到抽兵單時的忐忑不安。進入診間後，醫生要求我把馬克放在床上，然後像玩樂高機器人一樣，把馬克的腳又彎又折，又旋又轉，還照了X光。等到醫生開口說明，我先前的不安、猜疑和憂慮全都塵埃落定。

馬克被診斷為發展性髖關節發育不全症。我納悶，小孩子生病不就是感冒、發燒或拉肚子嗎？單聽這落落長的病名就讓我冷汗淋漓。

醫生進一步解釋髖關節的主要功能為連結骨盆和腿骨，接著手指著X光片大腿骨頂端上的一個小圓點，告訴我馬克的髖關節才那麼小一塊，明顯地發育不良。

我看著馬克那米其林寶寶的身材，心裡還不太能接受「發育不良」的事實。

最佳的治療時機是出生後半年內，只需要使用吊帶治療幾乎皆能痊癒。馬克已經超過一歲半，醫生建議先用支架進行矯正，倘若效果不佳再考慮打石膏或動手術。如果不接受治療的話，以後會有長短腳和疼痛的問題，嚴重的話甚至得置換人工關節。

可憐的馬克，在此之前，只要我不搶走他手中的舒跑或可樂，他的人生可謂一帆風順。沒想到才剛踏出人生的第一步，就被扯了那麼大一個後腿。我忽然剎有所悟，因為馬克的骨頭不舒服，難怪那麼晚才開始學步。

兩個禮拜後，我收到了訂做的腳架，醫生囑咐每天晚上讓馬克穿著它睡覺，透過腿骨彎曲造成的壓力，刺激髖關節發育。我看著馬克穿起那足足有三公斤的鐵製腳架，活像一隻露肚皮的青蛙，被釘牢在床上，連翻身這麼簡單的動作都不可行。

頭一天穿腳架那晚，馬克毫不掙扎地讓我幫他「武裝」起來。我悄悄在馬克耳邊說：「小鬼乖，你晚上得當一陣子青蛙，白天才能變回王子。」

他聽了後，回報我傻乎乎的微笑。